秀秀、蕊蕊、娜娜和苗苗

我手头上有三张照片，一张是一个女娃坐在窑洞小学教室里看书，那聚精会神的模样令人难忘；一张是在校园里，早读时分，一群娃娃蹲在地上读书，最后一排有一个女娃很认真地在掰手指，背景是逆光下的国旗；再一张同样是在这里，一个着红衣的女娃蹲在地上读书，见我过来，抬起了头，一双大眼睛露出好奇的眼神。这些是1998年6月间来黄河岸边的一斗谷村小学时偶遇所拍的镜头，以后这些照片虽然放在包裹里，期间也几次路过这里，却一直没有遇见过这几位娃娃，后来才听说，这些娃娃升四年级后都去乡中心小学就读了。

2002年3月的一天，我特意选择个周末的日子去村里，因为这日子娃娃们都会从乡上返回家中。但是当年的娃娃如今该上五年级了，模样肯定是变了，我还能认出来吗？

走进村头在路边遇上几个娃娃在玩耍，我从背包里取出照片一打听，不想当年那位坐在窑洞教室里看书的`女娃就在其中、她的名字叫郝娜，娃娃们都叫她娜娜。可能是刚接触，有些拘谨，请她配合在窑内和院外拍的几个看书学习的镜头，都显得不自然，不过小姑娘比四年前要俊巧些，若是在路上遇见我是无法辨认的。娃娃们自告奋勇，跟前拥后地带着我去村中老槐树下的窑洞，在这里见到了当年蹲在地上写字的叫郝秀的姑娘，这姑娘和她名字一样十分秀气。看热闹的孩子越来越多、然后我们一队人马又来到山脊下一个背阴的窑洞，在这里见到了寻觅已久的大脚丫姑娘郝蕊。当年许多娃娃在村小学的院落地上用树枝练字，其中一个有一双大眼睛好奇地朝我这边张望，我立即拍下这一瞬间，回去整理照片，仔细一看，发现这女娃不但眼睛大，还有一只大脚丫不甘寂寞地伸出鞋头探头探脑。为了这个“大脚丫”我寻访过数次，终因上学在外没有遇上，说来也巧，这窑洞我觉得十分熟悉，主人也面熟，一拉话匣，原来我自己还在这个窑洞住宿过。真是无巧不成书。小姑娘们聚在一起，叽叽喳喳、蹦蹦跳跳、有说有笑、情绪早已放松。特别是秀秀、娜娜、蕊蕊因各持一张照片，更引来同伴们羡慕的目光。没想到一斗谷村的女娃个个水格灵灵、俊格丹丹，腼腆又文静，我抓住时机为她们来了个合影。

同年6月间，我又一次来到这里，不巧遇上阴天，无法拍风景，拍人物也很平，提不起精神，索性将娜娜、秀秀、蕊蕊一行拉到村头大槐树下列队。本想听听她们唱段陕北民歌，可不想张嘴便是”还珠格格”，真是有点扫兴。尔后我们又一道在村子周围转悠，时值初夏，杏子、李子纷纷成熟，一棵棵树上挂满了果子，甚是馋人，但见平日斯文的娜娜却像猴子一样麻利地爬上树梢，摘了一大口袋青杏让我尝，可是我吃不了酸东西、本是为我所为，回到住处，娃娃们不知又从哪儿弄来一盆红彤彤的杏儿。这杏儿奇特，个儿如桃，红黄相间，看便喜人，吃入口中更是鲜美甘甜。实在不忍心在瞬间将其一扫而光，我特意端到屋外窗台上拍了张照片留个纪念。这水果是当地人用杏和桃嫁接的品种，因此外地罕见。

深秋时节，又一次来到一斗谷村。这天娜娜家在忙碌晾晒干果，娜娜和与她长的几乎一样的妹妹苗苗正在帮助母亲提篮、晒枣。要将满满一蓝百十斤重的红枣递上高高的窑洞顶还真不容易，这不，娜娜在梯子上使劲地往上提，苗苗则在底端吃力地向上推，姐妹俩齐心协力，终于将红枣提上窑洞顶，并在窑洞上分拣、晾晒。喜悦溢满小姐妹俩的脸庞。

春节前夕，无论家境如何，家家户户都要干干净净过个年。这日正逢秀秀家扫尘，全家铺盖全部拿出来晒日头。扫去窑壁上、土坑上积了一年的尘土，秀秀也不停地忙碌着，又是糊壁纸，又是贴窗花、将自己模仿的花花鸟鸟剪纸样样全部贴在窗棂上，图个红火，图个吉祥，图个风调雨顺。

瑞雪兆丰年。入冬一场大雪将一斗谷村和周围山梁染成一片白皑皑。只有村中最高点的老槐树兀然矗立在天与地的之间。老槐树上吊着的铁砣砣孤零零地悬在空中，在灰白色的天空映衬下，显得格外枪眼。当我取出相机外出拍雪景时，发现脚下直通老槐树的路面上的雪已经被扫得干干净净。在路的尽头，老槐树下，一个穿红衣的娃娃正在挥动扫帚，一看便知是蕊蕊，这是一个多么勤快，多么懂事的娃娃。当我绕着村庄，踩着积雪拍了一圈返回时，才听见村长在敲击着老槐树上吊挂着的铁砣砣——招呼村民们开始扫雪。

2003年5月初的一天，我又一次来到一斗谷村，这次是来向娃娃们告别的，我在延川县挂职工作即将结束，以后再来此，也没有这般自由了。让我非常感动的是娃娃们每人给我亲手绣了双衬底（鞋垫），要知道这要占用她们多少学习时间啊，更珍贵的是这是娃娃们的处女作。我不胜感激，挨家致谢，却又被留住吃饭。盛情难却，我答应在娜娜、苗苗家吃饭。晚间，主人特意为我炒了一盘鸡蛋，这在当地算是上等的菜肴了。我叫娃娃们一道吃，她们却怎么也不肯……，我边吃边听苗苗叙述学校的生活：先说作息、一天排得满满的，几乎没有安排课余活动时间。再说到住宿，十八个人一个寝室，晚间从不洗脸、洗脚。即使是早晨，也很少洗脸，因为缺水。“有时连喝水都困难，常常连生水都喝不上”苗苗妈妈说。两个娃娃合盖一床被子，十几个娃娃挤在一个炕头上，不知如何睡觉。苗苗妈妈接着说：“如果半夜下炕尿尿，回来就没有地方了。”娃娃们齐声笑了。

第二天下午我早早来到乡中心小学，学生娃娃们已经陆续从四周村落汇集到学校。一斗谷村离学校只有十里地，算是最近的，因此娃娃们没急这赶过来。学校有位伏义河村的老师，我向他询问学校教学时间安排，恰巧他手头上有一张油印的作息时间表（见图）、便送给了我。。一会儿一斗谷村的娃娃们来到了学校，我随她们进入昏暗的寝室，本不宽敞的寝室炕头墙角处还摆放着一些大小不一的木箱，这是娃娃们的私人物品，趁着她们打开箱子之际，清楚地看到里面不但有书籍，还有当作夜宵的苹果及散落的干馍馍片。我为娃娃们在炕头上拍了合影，给她们留个纪念，也为给外面世界的人们看看，这就是娃娃们真实的学习、生活环境。

时隔一年多后的2004年7月的一天，我重返一斗谷村，在去看望那几个女娃。一年多来，娃娃们变化太大了。都升入了初中，都去县城读书了。为了孩子读书方便，蕊蕊一家更是搬到城里赁窑安居了。因此这次没有照上面，很遗憾。秀秀是当日下午返回的，给她拍照时，明显能看出她有些倦意，显然半年来的学校生活不轻松。

第二天上午，终于等到娜娜、苗苗风尘仆仆地从城里赶回来，虽然知道她们很疲惫，可是我也没有多余的时间来让她们缓口气，因为按计划我必须在当日返回县城。最值得同情的要算苗苗了，刚刚回到家中，尚未坐稳，仅喝了碗米汤（稀饭）、便又和我一道搭车返回县城，可她又晕车，一路上将在家喝的一点米汤又全吐出来了。虽然放假了，但苗苗坚持在县里补习英语，她知道自己底子薄，不努力就会落到别人后头。妈妈说这娃学习最刻苦，去年转学到城里时成绩是班级中等，这次毕业考试是年级前三名。苗苗立志将来考重点大学。我衷心地祝愿她如愿以偿，祝愿一斗谷的娃娃心想事成。

苗苗填写的”问卷”、直到我齐稿前还未寄过来、大概是邮路上遗失了。当我打电话询问她的理想时、她告诉我她的理想是将来上大学。苗苗啊、黄土地上充满希望的苗子、她是我所拍摄的女娃中最有希望走出大山的一个。